冬季雨夜,湿寒浸骨。天色全然黑了,湿滑的地面映着路灯淡淡的光泽。凌云打着伞,一步步慢慢在路上踱。她已经离石库门房子不远了,并不想那么快回到房子里,那样就必须面对沈逸城。
她心里隐约有个答案,但她依然不愿轻易相信自己的揣测,更害怕回去会再见到白天办公室里那个冰冷疏离的沈逸城。毕竟,她还那么地深爱着这个男人。
此时,恒泰大厦总裁办。
“总裁,要不要差保镖去找一下凌小姐?”
“不用,由她去吧。”沈逸城坐在沙发上看书,脸上波澜不惊。
“看你这幅死样子,莫非又把人给搞丢了?”一袭嘲讽从门口传来,Daniel旋即就站在了沈逸城的办公室里。
沈逸城抬头冷冷扫了他一眼,默不作声地继续翻阅手里的书。
“呵!”Daniel一脸幸灾乐祸,唇畔讥讽更甚,“总裁这次打算糟蹋我哪辆车?我悉听尊便。”
“她刚刚发现我对她之前的行为了如指掌并且加以利用。很明显,她接受不了了。”沈逸城并没心思应对Daniel的嘲弄,仰面长叹了一声。
“早跟你说过,不要用你可怕又强大的理智去衡量别人。特别是女人,她们是情感动物,而不是像你那样只会看时机、分对错!”
“It’s about business!(这关乎生意)”他狠狠扔下书,从沙发上站起来,“她和公司我一样都不能放手。可在我没有证实她对我的感情是否单纯之前,我必须防着!”
“Boom shit!(扯淡)现在呢?你得到了什么?你自作聪明,最后她同样接受不了。”
其实Daniel打心眼里早已将沈逸城女人揽怀,同时把持公司大权的风流韵事奉为经典。但这位公子对待一切都淡然自若的处置,难免会让女人误解。偏偏哄人又是沈逸城最不懂得的。
“去哄她!”Daniel懒得再劝导,直接命令道。
“怎么哄?”
“你周围那些女人平时都怎么巴结你的,你就怎么哄她!”
沈逸城冷斜了他一眼。但不得不说他教授的方法是最“生动形象”的。于是他无可奈何静默了片刻,所有所思看向窗外低声道:“是我没有顾及她的感受,找机会,我向她道歉。”
“嘀嘀嘀——嘀嘀嘀——”
张旭看了一眼手机来电,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“您好!我是张旭。”
——
“什么?你说清楚!”
——
张旭声音一提,沈逸城侧头去看,“慌什么!天塌了?”
张旭丝毫不敢懈怠,一字一顿道:“总裁,凌小姐受伤了,现在在长乐路上的一家私人小诊所。”
“怎么会?!”沈逸城倏地紧张起来。
“对方没说,只说凌小姐两条腿……见血了。”
“胆子是越来越大了!三番两次打她的主意!”沈逸城目光露出几丝凶狠,边迈着大步边转头朝Daniel说道:“没有哄的必要了!对手醒了,我要加紧与夏家的接触,而她必须尽快远离我!”
说罢,他拽起外套便飞奔了出去。张旭紧紧追在他身后。
“你不要冲动!”Daniel追着他背影喊道。
张旭开车,沈逸城一路不停地拨凌云的手机,始终无人接听。
他脑子里不断浮想出各种可能,又一次次被自己推翻……他简直要抓狂……
偏偏下班高峰期飘起细雨,从浦东到浦西的隧道里堵成一片。满眼红色尾灯的冗长通道里,空气潮湿刺鼻,闷得让人愈发狂躁。
但是堵是无法改变的。随着车流极其缓慢的移动,好不容易挨到出了隧道,只剩下一两公里的距离,却开了十几分钟。沈逸城打开车窗,探头看向窗外。
“不等了,”沈逸城把手机装进口袋推门下车,一下子就穿梭到雨夜的人流之中。
他颀长的身影在细密的夜雨中飞奔,头发和外套已全然被打湿,引得行人纷纷侧目。密密斜丝中,他锐利的眼眸寻着长乐路上的每一个门牌号。抬头低头间,五六十米的前方,老式公寓楼的二楼窗户,陡然出现红色的“诊所”两个字。
他倏地停下确认了门牌号,便推开虚掩的铁门。
狭窄的楼梯发出吱嘎的响声,他三步并两步飞身上去,二楼只一间诊室,白净亮堂,有些刺眼。隔着房门上方的一块玻璃窗,他看到女人背对着他坐在病床上,脱了鞋,双腿搁在洁白的床单上。
忽地推门而入。
他动作利落,没有声响,只有一道高大的人影在凌云和医师背后一晃。他们都吓了一跳,同时回头看。
“你怎么来了……”凌云脸有些白,声音很低落。
他什么也不说,到她跟前弯下身去,一双大手捧起女人的一双长腿细看。她两条小腿的腿肚分别有一道长长的口子,两道口子一脉相承,应该是同一次划伤造成的。医师已给伤口做了消毒处理,可伤口还在隐隐往外渗着血。
“还伤到哪里了?”他瞪着她,短发已全然被冰冷的雨水打湿了,有几丝凌乱地垂在前额。风衣上也沾满了水珠。
她恍惚地看着他,摇了摇头。
“怎么伤的?谁送你来这儿的?”他目光明显比平时更冷了几分,嘴角向下微撇。
凌云熟悉男人的一举一动,看出他有些生气,还以为是为了中午在办公室的不快,于是轻描淡写道:“只是被一辆摩托车刮了一下,那人说自己没什么钱,心里又过意不去,就带我来这里简单处理一下伤口……”
“那手机呢?为什么不接?”他继续追问,因为心情急切,话语里不免有些责难。
“哦,他撞到我的时候摔在地上了,是他帮我捡起来的,但他一直忙着找付钱取药,刚刚才想起来还给我。”凌云抬手晃了晃手机,懵了一秒问:“你打我电话了?”
“人呢?”
“哦,他交了费就匆匆走了。”一旁的医师应道。
沈逸城眼眸又是一沉。看来一切都是设计好的,他们就是要高调地向他宣告,他沈逸城最在意的女人,他们随时可以拿来开刀。
男人眸色暗深,久久盯着凌云,让凌云感觉全身紧绷。中午的冷战刚刚开始,这会儿就给男人找了麻烦。凌云已经分不清他的生气,究竟是心疼,还是责怪……
她径自开口道:“我们回家吧。”
说着,她便要从病床上下来。
男人就杵在病床前,她整个身子都笼罩在他高大的黑影之下。他一步也没让开。
她抬头,与他四目相对。
对视一秒后,男人脱下身上半湿的风衣将她包裹起来,两只大手一把抄起她,抱着就出了诊室。
雨点打在车窗上,模糊了窗外徐徐掠过的一切。
“你是在生我的气吗?”她不置可否地问,“对不起,我只是突然想去看一下我妈。”
他看了女人半晌,低声问:“疼吗?”
之前被男人默得发怵,凌云除了紧张都已经无感了。男人这么一问,她才感觉到,两条小腿确实一阵阵的发痛。微微拧着眉答:“有点。”
他两道长眉也跟着拧了起来,双臂将她围拢,下巴抵着她头顶,阖眸叹息。
一整晚,他都把她抱在身上不肯放下,但除了最简单的言语,也不肯再跟她说什么。
最后,他把她平放到床上,坐在床边柔声说,“快睡吧。”
她整个人蒙在一层阴郁之中,睡去了。
雨势未减,夜色依旧幽深飘摇。
屋檐的水珠滴滴答答掉下来,如白珠碎石般在窗台上飞溅。他静默在窗前,燃起一支香烟。
床上的女人熟睡着,头深埋在枕头里,黑发柔软而凌乱的散落在洁白的床铺上。
他回头看了一眼,把香烟送到薄唇边深深吸了几口。晦暗的夜色中,他长指间一点亮红焕亮焕灭。薄唇轻抿,将所有青烟囫囵吞下,屏息一阵,眯着狭长的眼眸才将所有烟雾缓缓向窗外吐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