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入瓮

宝瑞洋行是在南街上的一处商行，经营着姜家货运船只军需等产业，姜家靠洋货起家，后来生意做大，店铺遍布全国，洋行的生意向来都由姜振亲自打理。

前一阵子因着凉州的事情，姜振深觉冤枉了凌素枝，才决定把走南闯北负责货贸生意的姜耀祖安排在宝瑞洋行做经理。

姜耀祖天生的经商材料，不多时便将宝瑞洋行经营的井然有序，姜振有心栽培他，思忖着把西北军薛兆力的军需生意交给他历练，姜芜无意得知，便动起了歪心思。

“大哥哥，你喝杯茶吗？我看你一整天都愁眉不展，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吗？”姜芜歪着头，粉白的唇紧抿着，露出关切之情。

“好，多谢。”姜耀祖自公文抬头，响亮的应了一声，随即换张和煦温润的笑脸，他正在审查军火出江城的交货单，经手人选择的交货地点他并不满意。

城郊口岸的废旧仓库，地点干燥，临近港口码头，看似没有任何问题，可这批军械物资出了城，安保需谨慎。

姜芜递给茶，手掌撑着下巴，挤在办公桌前，也在打量交货单，姜耀祖错愕，下意识伸手去遮，再抬眼时满是防备，生意上的事，还是小心为妙。

偏偏姜芜不懂避讳，笋尖似的手指，指着交货单上的字，好奇问道：“大哥哥，这个字是念发吗？”

姜耀祖低头，视线所及，小丫头正指着废字蹙眉，软软糯糯的声音少女感十足，他眼中防备消散，姜芜自幼去了凉州，也没学过字，提防她做什么。

“这个字不念发，是废字，废弃的废。”姜耀祖到底还是笑了，声如清泉。

“哦，这样啊。”

姜芜软软拖长了尾音，视线落在交货单上呆了呆，心底默默记下交货地址，看来她得去趟城郊石镜湖边上的破旧仓库，交货密码也一同记在心底。

“小芜，你想学认字吗？来，这本书给你，等得空，我教你如何呀？”

姜耀祖自抽屉取出一本杂文书递给姜芜，伸手揉了揉姜芜的发顶，他跟生母所处的两个妹妹关系并不融洽，总觉得她们太过事故，蛮横，不像个小姑娘模样。

见到姜芜第一眼，他便对这个娴静单纯的妹妹疼进心坎。

姜芜长得漂亮，黑眸像剔透晶莹的黑葡萄，说话温温软软的，远远的站在那边，就是个亭亭玉立的闺秀模样，比起姜明媚和姜明珠那满肚子洋墨水，颐指气使姿态要好上百倍。

“大哥哥，你忙吧，我乖乖去做西洋皂，今儿凌姨娘生我气，我想多做几块送给凌姨娘赔罪。”姜芜埋首低头，盯着足尖，眼底流露的寒意隐去。

“不怕，阿爹说这几日我也回家住，小芜受了委屈，跟哥说，哥帮你。”

见姜芜黛眉蹙着，薄唇抿了抿，声调也淡了，近期他听得最多的便是阿爹的告诫，阿爹说往后姜家这碗水，他得端平。

“谢谢大哥哥，你能跟我讲讲我娘吗？时间太久，我都快忘了她的样子。”姜芜低落，捏着手心，满眼落寞。

“你阿姆是个很好很好的人，从未因为庶子的身份难为我，她是个雍容文静的夫人，你长得很像她。”

姜耀祖微笑，温润和煦。

这一下午，姜芜问了不少往事，姜耀祖并未提防，知无不言，唯有提到她那个出生一天便被丢到乱葬岗的弟弟，他忽的黑脸，掐着她双臂，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瞬间狰狞阴鸷，严厉的提醒她往后不许再提。

呵，姜耀祖果然有问题，九年前，姜耀祖十三岁，身形体格尚未宽阔，没人提防孩子，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狗洞中运个婴儿，最合适不过。

他的失态，勾起了姜芜的臆想。

她半张着嘴，哆哆嗦嗦的抬眼看姜耀祖，全然一副吓坏的姿态，姜耀祖回神，语气缓了又缓，歉意安抚道：

“对不住，对不住，当年的事情你不记得是好事，往后也别提起，咱们一家人，和和美美的，再也没人会把你送回庄子。乖，小芜，别怕。”

和和美美？姜芜不信。

然而，她真就利用姜耀祖的歉疚，换了几日出门办事的机会。

姜芜不想引人瞩目，每次出门都是跟姜耀祖开车出去，而后借故从宝瑞洋行离开，到了晚上再一同回姜公馆。

头两天凌素枝还会派人跟踪，慢慢发现姜芜在宝瑞洋行一待便是一天，慢慢放下戒备。

——

姜芜一直派绿萤盯着凌素枝母女俩，她每日按部就班跟姜耀祖出门，姜振觉得姜芜好学，并未横加阻拦。

次日一大早，跟着姜耀祖出府，她知道今日是姜耀祖去签合同的日子，谎称看电影，便被放到了日新百货门口，目视着姜耀祖的道奇轿车离开，她拦下黄包车，前往城郊石镜湖仓库。

这处仓库地皮并不在姜家手中，早九年前姜家还在漕运档口讨生活时常年租赁存货物，而后随着姜家生意变迁，阿姆的逝去，这处宅邸租约便废弃了。

近年姜家会偶尔存放货物，给主家些过手钱，当做交付货物的栈点。

库房三面围墙，只有正门是绑着炸药密码锁，介于没有货物到港，库房外连伙计看守也没安排。

可巧，绿萤的表叔林伯在仓库主家鑫记当账房，鑫记常年经营货储生意，偏巧生意也是在九年前易主。

姜芜并未直接坐黄包车到石镜湖，而是在港岸下车，吩咐小哥两个时辰后再此地等她，荷包中递出三块大洋，那小哥见给双倍银元，满口答应。

仓库在一处僻静的深巷，荒草幽蔽，白日里也是诡异幽静。

林伯说过平日里仓库没人看守，待后日姜家货物一到，才会加强守备。

年久失修的仓库，霉味夹杂着尘土的气息，姜芜拿帕子胡乱扇了扇，小心谨慎的往内里走，破旧帆布搭在空旷货架上，昏暗诡异。

九年前阿姆在巡视一批入港货物来到这处仓库，回府途中车子遭遇撞击，动胎气早产，姜芜在仓库游逛，随手将荷包袋子中的粉末洒在路过的地方。

仓库周遭荒无人烟，汽车碾过枯枝的声音由远至近，车子很快停在仓库门口，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
姜芜蹙眉，掀开帆布想要藏身，背后一道声音，低沉冷戾：“胆子不小。”

她顺着声音看过去，萧珩熠站在不远处，笑得像只野狐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