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想见的人,不远万里自会相见,”倪倾率先踏出院门,“反之,再近都是叨扰。”
可从小跟着倪倾长大的流雪,却知道天师破天荒地生气了。
因为天师一生气,走路就会由一贯的先迈左脚,改为先迈右脚。
刚刚踏出院门,他迈得便是右脚。
他们走得很急,加上漆无霜事先吩咐过天师喜静,全府上下,无论天师做什么,都不要过问和打扰,因着主仆二人即使背着行囊出门,途径的下人也只是默默行礼让路,所以直到二人走出了将军府,也无一人好奇相问。
这原是天师最欣赏的方式,可流雪分明注意到天师迈右脚的步子更急了。
直到走出将军府二丈远,终于迎来了出外处理完将军府名下铺子田庄事宜的漆无霜回来。
两人在街上相遇,一个没有纵马,一个也未坐车,风吹起了漆无霜头上垂下的纱幔,隐隐露出她眼角绽放的如花笑意,是足以惊艳街道两边小贩行人顿住手中一切活计的璀璨夺目。
而倪倾淡淡一张玉面神颜,无动于衷地就要错身而过,却被轻轻拉住了偏隅衣角,“夫君,你这就走啦?”
“也不和小霜提前说一声,小霜也没来得及准备一下,给你开桌送行宴。”
倪倾顿住,不动声色地拂开了漆无霜的手,“不必。”
“那怎么行,”漆无霜轻轻垂头,不经意瞄了一眼,他先停住的右脚,眼里的笑意更深了,“招待不周,把天师气走的话,一个月后,小霜还等得来天师的迎娶吗?”
心里却知晓热情之后遽冷的欲擒故纵奏效了一点。
如今,需要热一热了。
倪倾抬眸,和她对视,“婚姻之事岂能玩笑,本天师应允会娶,就一定会娶。”
“哦,”漆无霜拉长尾音,“那漆雅芝呢?”
提起这个她就来气,上一世,虽未曾听说过倪倾娶妻,可这一世若不是她,漆雅芝就不会死,说不定下月初二,他将迎娶的就是漆二。
虽没人比她更清楚,倪倾品行有多高洁,可这样推算下去,说不定前世十年后,他们初见时,他就是有妇之夫了。
“漆雅芝?”
倪倾蹙眉一瞬,“她是父亲擅自为我选的,若不是你,我这次来将军府,本就是退婚的。”
话说得很有歧义,好似他一见钟情爱上漆无霜,所以不惜更改铁一样的初衷,不顾世俗,让她为早逝来不及嫁出的庶妹,替嫁。
可漆无霜却深知,倪倾极少以情行事,他的每一句话,每一个行为,都自有深意。
可这不耽误她嘴上占他便宜,“原来如此,我竟不知夫君爱我如此之深,想是梅林一见,便对我一见钟情,不惜更改初衷,变退婚为替嫁,当场决心娶我为妻。”
倪倾蹙眉,克制有礼地,“慎言。”
“梅林一事,勿要再大庭广众下提起,于你于我,都不雅。”
“男欢女爱,”漆无霜只有在他面前,才会如前世一般娇纵肆意,无所顾忌,“人之常情。”
“如何不雅?”
说着,她走近到倪倾身前,步履缓缓,背着潋滟的春光,像是踩着一朵朵乍泄春花,势要开进他的心房。
“除非夫君本就心存歪念。”
不知不觉,距离已是极近,最后一字吐息,漆无霜几乎贴着他的唇角发出。
而已经休了集市,临近衰败将军府的街道两边,原本就不多的商贩行人,此时在流雪的有意驱散下,已是空无一人。
出乎漆无霜意料,倪倾竟然分毫未退,“我无需心存,只要真想做,天大也无人敢置喙。”
“倒是你,究竟如何知晓我的私事,如何变了一人般,突然会武会医,至今也未向我合盘吐露。”
“是你真有苦衷,”唇角相擦一瞬,彼此都嗅到了对方特有的或清冷或甜馥的体香,但又不约而同后退一步,“还是心存歹念?”
“时间会验证一切,包括人心。”被倪倾眼中一闪而过杀意所摄的漆无霜,在下意识退后一步后,就懊恼地垂下头,“等夫君娶小霜回家做妻,彼此朝夕相处,自会明白小霜真心。”
下一秒,下巴被猛地捏起,倪倾的神情冰冷又自持到了极点,好似毫无旖旎狎弄之意,“承你吉言,那我便拭目以待。”
漆无霜不卑不亢地和他对峙,然后眼里显出一丝狡黠,在倪倾顿感不妙,正要松手退后前一息,稳稳印上他的唇。
这个试探许久,博弈胜过暧昧的吻,终于尘埃落定。
“放肆!”
倪倾猛地推开漆无霜,眼底好似嫌弃又是回味,面上却很难看,“你个姑娘,怎这般鲜廉寡耻。”
话落音,见他竟还拿帕子擦嘴,勾引不成,变痴女强吻的漆无霜,无能地恼羞成怒了。
“你才是,还是这般谨慎多疑,如茅坑里的粪石一般,又臭又硬,不解风情。”
太难攻克。
漆无霜有一瞬,都怀疑前世不顾自身羸弱期,冒死前来救她的倪倾,是不是她死前的幻觉,或是黄粱一梦。
可衣领里藏着的黑曜石吊坠,和前世倪倾临死送她的吊坠一模一样,提醒着她,那绝对不是梦。
但就此时此刻,她实在看够了他的冷脸,贴不上去了。
气愤离去的她,就没有注意到倪倾将那块擦过唇的手帕,搁回了衣袖里,看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将军府门后,才和流雪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