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初恋

踏着湿润的泥土，站立在这座孤零零的坟前，心内惧伤。

透过迷朦的水雾，眼前浮现出冬子那张英俊而又脉脉温情的脸，那双凝情不移而又忧郁的黑眼睛。那嘴唇翕动着让我非常心动的一句话：“好一个清秀的林妹妹。”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说的话。

那年，我十五，他十六。

正值花季妙龄。

夏日时分，我去了姥姥家。

姥姥家是个大户，是旺族。在若大的村庄里，百分之七十的人家都和姥姥一个氏族。

我长这么大，还是第一次到姥姥家来，自然那些七大舅、八大姨们都要过来看望。特别是那些小伙伴、小少年们，听说城里来了个学生，更是欢喜的不得了！好家伙，一下子来了一、二十个。等到小表们走了，已是晚上九点时分。大表妹端来一盆热水，让我洗脸。我刚擦了把脸，就听门外有人喊着：“林妹妹在哪儿？让我看看林妹妹。”说话间，门帘一挑，进来一美少年。但见他眉如墨画，面如桃瓣，目若秋波，视若有情，仿佛一个贾宝玉再世。他身着蓝色学生制服，细白的脸上嵌着笑。看到他那么干净、讲究，就知道他并不是乡下人，这就是冬子，是我一个远房表姨的儿子。他是在京安长大的。文革初期，父亲被揪斗，全家人被造反派赶到乡下老家。（父亲后来死在牛棚里。）

冬子打量了我一眼，欢喜道：“好一个清秀的林妹妹。”

我们谈得很投缘，他问了我许许多多的事，我问了他许许多多的事。得知他正在读高中，我羡慕道：“你太幸福了！还能上学？我们学校早停课了。”冬子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上大学读书，“我最喜欢看《红楼梦》。告诉你个秘密，千万别对别人讲，我那儿藏着本《红楼梦》，你要不要看？”

“嗯。”我欢喜地点点头。

“我明天就给你拿来。”

《红楼梦》在当时是禁书，冬子收藏着它根本就是在冒险。

冬子的性情很活泼，敢爱敢恨。十六岁的少年啊，正是情窦初开之时。临了，他拉起我的手，黑黑的眼珠子亮闪闪的，“我好喜欢你。”直率的表白弄得我很不好意思，脸红地扭过头去。他笑了，捏了捏我的手心，告辞而去。

我长这么大，才知道失眠的滋味。冬子的出现，将一颗少女的心搅得乱乱的，这不知是不是初恋？眼前老晃动着他的影子，心里老想着跟他在一起。我们几乎天天碰面，有时一天不见他，心里就奢望地慌。就这样在姥姥家待了几个月，可一见到他就心跳加速，脸红的象熟透了的西红柿。当然，这种情景是在十九岁那年才有的。

在农村插队三年后，我回到城市参加了工作，这年我十九岁。

就在这年秋天，姥姥病重，我和妈妈一块儿去探望。

我见到了冬子。

冬子是和他母亲一起来的。

“还认得他吗？”表姨问我。

倏地，脸一下子全红了，心（“卟卟嗵嗵”）地直跳，将头深深埋下，“认得。”我声音细小地几乎都听不到。

冬子闪身到院里去了，想必他的心情也不平静。

为了掩饰我的羞涩，我赶忙说道：“他和小时候不一样了，小时候是圆脸，现在是长方脸，小时候可白了，现在成了红脸膛。”“那是太阳晒的，成天在地里干活，怎能不黑呢？”表姨叹口气。

“其实，看他身体挺棒的，个子长高了许多，成了大小伙了。”母亲接嘴说。

“那他怎么不回京安？”我很重视这个事。

“唉，怎么能回去呢？户口都迁到这儿来了，你表姨夫的事不解决，我们怎么能回城呢？不回也好，省得批啊斗的。”

我惋惜地叹口气。

等到冬子再进来时，我已不再那么拘束。

冬子默默地望向我，眼睛透出的却有一丝忧郁。我细细地观看，他确实变了，人长高了，长瘦了，倒显得英俊了许多。

微笑刚刚爬上脸，就瞅见母亲不满地瞪我一眼，急忙低下头去，不再看冬子。

“午饭在我家吃，都准备好了。”表姨亲热地拉着我的手，邀请母亲。

母亲似乎不大想去，她看了看大妗。

大妗赶忙说：“这儿都弄好了，今天就在这儿吃吧。”

母亲看看我，接口道：“这样吧，叫小玉去吧，我在这儿吃。”她给了表姨一个面子。

我兴高采烈地提了两匣点心，来到表姨家。

表姨在做榨酱面。冬子特意跑到公社的供销社买的肉。当他风尘仆仆回来后，又是洗脸又是洗脚摆弄了半天，眨眼的功夫又换了身衣服出来。啊，帅呆了！我痴情地望着他。他倒不好意思，转身进了里屋。我很想跟着进去，但碍于表姨和表姨夫的面，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。

不知为什么？吃饭时，冬子显得很拘谨，一大碗捞面条只吃了半碗。表姨嚷嚷道：“你下午还要干活，吃那么点儿怎么行呢？”冬子没有说话，满腹心事地垂着头。

临别时，我不住地偷眼瞅冬子，冬子明白我的意思，他拿起锄头说：“我去地了。”

表姨又嚷嚷：“还有一个钟头呢，干吗去那么早？”

冬子不吭声，扛起锄头就走。表姨夫丢了个眼神给表姨，说：“让他去吧。”

默默地走过那座小桥，走过那个小土丘，带着美丽的回忆，来到芦苇荡边。冬子放下锄头，站在河边，我走到他身边，他转过脸来，轻轻叫了声“玉儿”，这声呼唤，一下子勾出了少女时期那朦胧的爱，那让人永难割舍的夏日之雨……